窦靖童和你的共同烦恼:发际线

《智族GQ Style》10月号增刊

窦靖童有什么可烦恼的?她的回答是,头发太少,想要一头秀发。这当然是个玩笑,但玩笑过后,她偶尔也会垂下眼,“其实有的时候还挺折磨的”。

窦靖童的烦恼

口述 by 窦靖童

对我来说,做音乐比较轻松,像避风港一样,反而在生活上我会比较需要用点儿力。

最近一年我在寻求一种稳定的状态。试着晚上10点上床睡觉,第二天早上七八点起来,突然觉得原来一天有这么长的时间。遛遛狗、跟猫玩儿、看看电影、听听音乐、买买黑胶、陪陪家人。偶尔和朋友玩到比较晚,第二天会有很强的负罪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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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生活稳定了,可能对我写歌会有非常大的影响。以前我写歌时会有那种“嗖”一下的开心的感觉,现在也少了一些。其实有的时候还挺折磨的。我很羡慕那种大大咧咧的人,他们活得很放松。我性格特别敏感,很害怕与人产生冲突,害怕别人生我的气。小时候在一群人中,我就能感到谁不开心了,然后主动去缓和气氛。它成为了我的一个条件反射,什么事都是“行,好”,不会拒绝别人。最后就算自己难受,也没有办法怪任何人,因为是自己的错。

但反过来说,敏感对写歌是有帮助的。有天傍晚北京有很美的晚霞,我正在棚里面录音,看到外面的晚霞,拉着贝贝赶紧跑出来。我们在车里面一边听音乐,一边看晚霞。朋友圈里,几乎所有在北京的人都发了照片,我突然很感动,感觉跟这些人有了连接——我们都是一起的人。我很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。小时候有个叔叔开理发馆,我总去剪头发,别人帮我洗头、剪头发的时候,我就感到有一种连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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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前总是觉得音乐不一定要被情绪牵着走,但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和他做出来的音乐,是没办法分开的。就算有的时候很难受,当你能够把这个东西写成一首歌的那个瞬间,你是特别开心的。但是这一瞬间持续不了多长时间,想要再得到那种感觉,又要重新来过。

现实中的我和期望中的我,总有一个特别大的落差,就会带来很多的不愉快。有的时候永远在跟自己做斗争啊,对自己失望。我很希望我能够接受现实中的自己。

我小时候特别怕黑。晚上上厕所,厕所冲水的声音又大,我特别害怕,按了水箱,飞速跑到床上。一到床上好像就安全了,而且小时候我奶奶陪我睡,有了奶奶,就安全了。

也常做噩梦。梦见沙漠里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盯着我;或者是恐龙来到了这个城市,大家都躲起来,但恐龙唯独找到我,把我给吃了,虽然我旁边就有另一个人。这两个梦一直重复,只要做噩梦就是这样的场景。

后来我能做到想梦什么就梦到什么,做梦就好像在看一部电影,醒来了就像是暂停,白天去做该做的事情,第二天晚上睡,接着做这个梦,无缝连接。

那时候我十四五岁,最近不行了,自己都意识不到在做梦。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单纯,生活从A到B,从B到A,要做的事情就那么几件,很开心。现在生活变得复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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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发小的妈妈说,我小时候立志要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,除了踢足球,什么也不想干。但我体力不太行,跑不快。最开始踢前锋,然后踢中锋,然后踢后卫,当守门员之后我就说算了,不踢了吧,没法再往后了。

我其实没有什么执念,顺其自然。除了想要一头秀发。陈锋(发型师)一样的鬈发。小时候因为喜欢运动,都是剃寸头、短发。后来留长了才发现自己头发少,特别贴头皮。谁知道呢,等我30岁可能也就谢顶了。

我还想长个儿。我在身边的发小、同辈亲戚中是年纪最大的,但个子最矮。我们全家都是高个子,好多女孩都超过1米7。这算是我的另一个执念,现在我就害怕23岁那天的到来,到那个时候我就不能再说“二十三蹿一蹿”了。

小时候会想成为这样那样的人,但长大后发现,现实生活中的人比电视上描绘出来的样子复杂不知道多少倍。你想成为的样子只是其中一面,人不可能只有一面,那是很难触碰到的目标。

经常有人问我如果你不做这个会做什么,我不知道。因为我只活了这一辈子,只有这一个参考点。其他的可能性也只是可能。今年在《幻乐之城》,我和麦子用“梦”作为主题,是因为梦里怎么做都行,任何情景、状况都是合理的,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原谅。这其实是个摆脱现实的借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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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话说回来,能控制梦的能力也会很危险。如果能控制这种愉悦,就会慢慢产生依赖,会投入你真实的情感在里面。我有一次做梦,虽然我知道我在做梦,但我爱上了一个人,我梦里的人。醒来之后非常难过。这样就像在过着两个生活,就会很累,一个生活已经够累的了,还再来一个。

去年有一段时间,我很喜欢把自己关在厕所里,听音乐、跳舞,能不吃不喝待一整天。小空间让我感觉安全。我还特别喜欢待在车里,小时候爱坐长途车,现在更爱开车。去年我和朋友从西宁出发,整整四天,醒来就在开车,听音乐吃东西,很享受。回到北京,每次Angela说来接我,我都说别来,我自己开车去。堵车也无所谓,只要能开车就很开心。

我有时候想,现实中没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掌控的。我们永远在为我们的不安全感去寻找一种控制,但是其实我们是永远找不到的。

对我而言,音乐是最没有掌控感的一件事情,最没法确定。你能不能以你最理想的方式去做你的音乐,有的时候不是取决于你,也取决于别人还听不听你的歌。所以我期望把自己的路扩的稍微宽一点,最近也在学新东西,尝试一些新的事情。

我其实不是太喜欢自己的声音,我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特点,也不觉得这是我的强项。去年我写了一首歌,都编好了,最后没发。我对自己的声音不满意,也没找到适合这首歌的声音。

如果你的声音没有特点,就算你再会唱,也没有特点。炫技给人带来的吸引只是暂时的。而有一些人他可能没有什么唱功,甚至你听他唱歌就像在说话,但是他的声音就是非常好听。比如 Leanard Cohen,他是特别低的男生的嗓音,我就想写首歌,然后找一个有这样声音的人来唱。

声音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,是老天爷给你的。我不觉得我有这样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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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对自己最自信的部分反而是我现在有很多的时间,我觉得我还小,还有很多时间去规划。我现在想巩固自己技术方面的东西,比如练练钢琴,小时候没有好好学,现在觉得“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”。原来我不在乎这些,觉得不重要,但它的确会局限我。人声、乐器,都是你的语言,脑子里有想法,但没办法表达出来,这是很难受的。

我就觉得我永远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。有时候我自己一个人想得特别明白有条理,但是只要一张嘴,我的脑袋“啪”一下就是一片空白。

慢慢开始除了做音乐,其他工作都会让我有一点小小的紧张,无论是出席活动还是做访问。比如今天来拍摄,我好像很久都没有拍杂志了,就会有一些紧张,担心能不能做好。

现在想象三体人用脑波交流的世界,会觉得挺可怕的,但是如果真处在那样的环境,可能也挺轻松的吧。你就不需要掩藏,就不会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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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喜欢和我家猫说话,我觉得人和动物的沟通永远会比人和人的沟通顺畅,我跟动物在一块的时候,很没有压力。有段时间我想去非洲做动物保护,比如收留走失的狮子宝宝,训练它们回归野外。

我的猫性格挺像我,就是一个大怂货,很敏感,什么都害怕。我最近养了一只狗,抱回来只有一丁点儿,豆汁儿是体型很大的猫,看见小狗吓得直接跑走了。后来她就吃醋了,总是背对着我,我把它转过来说你看看我,它就又扭回去。

以后我想做纯音乐,不要人声和歌词。纯音乐是最能够表达自己,最能够释放自己内心情绪的方式。小时候我受到的教育是要惜字如金,因为你只要说了话,就有被误解的可能。但音乐不是具象的,它可以任由你把想象灌输到里面,有人听出悲伤,有人听出愤怒,都是对的,一段纯音乐可以映射到你自己的内心。

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做流行音乐,为什么不用中文写歌。中文需要一种组织和设计,类似建筑学。我觉得我还不太行,文化水平太差了,应该多看书。最近朋友推荐了一本罗兰巴特的《恋人絮语》,我刚开始看,每段都得读一两遍才能明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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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的确没有刻意不去做流行音乐。我最近在听Babyface的歌,很喜欢,我好几次在棚里都说,咱们做一个稍微流行一点的吧,但就是做不出来,可能我缺乏做流行音乐的那个东西吧。

音乐好像是一个大的东西,一种能量,它可能在某一个地方,通过某种渠道,让某个人成为载体,并持续一段时间。它会来,它也会去。

在你利用这个能量的时候,就是同时在过你的人生。但是总有一天音乐会离开你,创作力枯竭这件事情必定有一天会发生的。而且又会有新的人出来,有新的风格,有新的载体出现在你身边。如果你没有利用时间去丰富自己的人生,去给自己更多的选择,而是断了自己所有后路的话,当有一天音乐离开了,那会非常惨。

今年1月我和朋友去了古巴。有一天我们在街边吃早餐,突然走来一个人跟我们搭话,提出带我们在哈瓦那玩。我们走了好几个地方,每次去到新的地方都是几个陌生人挤在一辆出租车上。50年代的车,手摇的车窗。有一次我正好坐在窗户边,摇杆坏了,3个小时的路程,风不停地吹我,最后我的头发完全竖起来。

到了每一个城市,我们就会到处走一走,没有攻略,不做任何规划。晚上我们在房东家里喝酒、抽雪茄、弹琴。房东调酒,他的女儿弹钢琴,我用吉他弹自己的曲子,就这样来来回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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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我们决定去沙滩。其他人都穿着比基尼、抹防晒、游泳,我们俩就穿着毛衣坐在那儿,不知道干吗。那就听会儿音乐吧,我躺在阳光下睡着了,晒了半个小时,第二天脸肿得像头猪。

当你没有身份的时候,一切都会比较简单。我不是窦靖童,或者她不是 Angela。在陌生的地方,我会主动和人打招呼,搭话。有段时间我玩一个扮演律师的游戏,我就在陌生城市的酒馆里扮律师和人聊天。其实我觉得人只有戴上一个面具,在别人看不清你的脸,不知道你是谁的时候,你才能真正做自己。

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日剧是《阿信的故事》,有个情节,我记性这么不好现在还能记住——阿信很小的时候,父亲要把她送出去打工,她不愿意,说为什么家里这么多哥哥可以上学,我就要去打工。

这个故事里人物不断地遭遇挫折,成长,再挫折,再成长,某种层面上很励志,但我觉得还是很悲伤的一个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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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比阿信幸运,不用小小年纪就面对残酷的现实。我虽然从小身处娱乐圈,但我没有完全在那个“水深火热”的中心,一直在比较受到保护的环境下生活。我的出身就是这样,没有太大的前后反差,也习惯了。但有一些人突然一夜爆红之后,我相信这会给他们精神上带来很大的压力。

有段时间我清理了微博和 Instagram,这是我比较神经病的地方,总想把老的东西删掉,我不希望时间线一拉就能拉好多。我每次换手机也从来不会备份,里面照片没了就是没了。除非有人跟我提起某个照片或视频,我才会想起来,哦!对!没了!那也没办法,我真没办法。也没什么可惜的,反正我记性不好。

但后来我意识到,大家好像对清理社交媒体内容这件事会很敏感,以为我是受到了什么挫折,或者发生了什么事。

人总要进入到社会的框架里面。活在一个没有对和没有错的世界是非常困难的,因为什么事情都是要由你来做选择,你来评判。这是一套系统,不管它有没有缺陷,至少能够建立一种规律,一种规则。如果每一个人都不一样,可能大家就很难相处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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